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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我辈武夫(2 / 2)

  老人只是一个皱眉,就让陈平安和两个小家伙感到一阵窒息的压迫感。他冷哼道:“虽然你是我孙儿的先生,我应当敬你,可是连三境都不到的纯粹武夫,如何做我孙儿的授业恩师?!以后我孙儿遇到了麻烦,你这个做先生的,难道就只能束手无策,在远处看戏吗?!不行,绝对不行!”老人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陈平安,“带我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要帮你一把!”不等陈平安反应过来,老人就站在了陈平安身侧,五指如钩抓住陈平安的肩头,“快说!时不我待,我最多清醒一炷香工夫,别浪费时间!”

  陈平安一头雾水,但是老人随随便便一握肩头,不但让陈平安痛彻心扉,就连初一和十五两柄飞剑都嗡嗡作响,哀鸣不已。毕竟它们能够发挥出的威势与陈平安的境界修为息息相关,所以当下根本就无法出去阻拦老人的咄咄逼人。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不敢动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相传世间登顶的纯粹武夫,例如第九境山巅境,气势凝聚,外放如剑气倾泻,势不可当,只是一声怒喝,就能够震碎敌人胆魄的壮举,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沙场,并不罕见。

  老人怒喝道:“快说!再磨磨叽叽,老夫管你是不是自家孙儿的先生,一拳打断你手脚!”

  陈平安眼神坚毅,咬牙运气,准备拼死一搏,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老人与之对视,哈哈大笑,松开他的肩头,后退一步,朗声大笑道:“小娃儿,有点门道,不错不错,是块好料!落在别的狗屁武道宗师手里,再花心思去雕琢你,你都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我不一样!”

  魏檗一袭白衣,飘然出现在山路上,沉默片刻后,对陈平安开口笑道:“不妨带着这位老先生去竹楼。如果你答应,我来带路。”

  老人望向魏檗:“哟呵,好久没见着这么人模狗样的山神了,有趣有趣,等老夫恢复一些气力,有机会一定要找你切磋切磋。”

  魏檗笑道:“老先生就别找我切磋了,好好打磨你那孙子的先生的武道境界,估计就够忙活的了。”

  老人满脸讥讽笑意道:“废话少说,带我去陈平安的地盘,是叫什么落魄山来着,我知道那边有一处适宜磨刀的地方。带路!”

  魏檗对于老人的气势凌人根本不恼火,笑眯眯点头,打了个响指,山水倒转,一行人瞬间出现在落魄山竹楼外。

  陈平安望向魏檗,后者轻轻点头。

  老人一把抓住陈平安的肩头,轻轻一跃就来到二楼,带着陈平安推门而入。

  老人挑了一下眉头,快意大笑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一天至少能够让我清醒个把时辰,真是半点不输给洞天福地了。总算有点我家瀺巉的先生的气度了。”

  他后退数步:“陈平安,能不能吃苦?”

  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的陈平安下意识点头道:“能吃。”

  老人又问:“吃不吃得了大苦头?”

  陈平安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老人有些不高兴,骂骂咧咧道:“像个小娘儿们似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大的事!太不爽利了,换作别人,老夫真不乐意伺候!”

  陈平安默默告诉自己,眼前的人脑子不太灵光,不用放在心上,由着他说就是了。

  老人向前踏出一只脚,摆出一个一拳向前悬空、一拳收敛贴胸的古朴拳架,简简单单,但是一瞬间就变得气势惊人。他沉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辈武人,想要往上走,在登顶之前,就要去当一条路边刨食求活的野狗!要告诉自己,要想痛痛快快活着,就必须跟天地大道争!跟狗屁神仙争!跟同辈武夫争!最后还要跟自己争!争那一口气!这一口气吐出之时,要教天地变色!要教神仙跪地磕头,要教世间所有武夫,觉得你是苍天在上!”

  这一刻,形象分明比乞丐还不如的白发老人气势之雄壮,精神之鼎盛,无与伦比!老人仿佛在明明白白告诉少年一个道理:眼前之人,天下无敌!

  陈平安呼吸顿时为之一滞。这是一种本能,就像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遇见稚圭,甚至跟境界高低都关系不大,纯粹就是一种气势上的强大镇压。

  纯粹武夫,大概某种程度上,“纯粹”二字的精髓就在这里。

  曾经在小镇窑务督造衙署内,藩王宋长镜同样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够让境界不俗的剑修刘灞桥觉得全身肌肤都在被针扎。

  砰然一声巨响,陈平安刚要有所动作以防不测,结果整个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竹楼墙壁上,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只能背靠墙根,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来,嘴角有鲜血渗出。

  一脚踹中陈平安腹部的老人双臂环胸,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凄惨的草鞋少年,冷笑道:“与人对峙还敢分心,真是找死!”

  陈平安伸手擦拭嘴角,吐出一口浊气,挣扎起身站在墙壁边,如临大敌。

  老人淡然道:“世间只说武道有九境,不知九境之上还有大风光。你暂时才摸着了三境门槛,其实连二境的基石都打得一般。若是老夫不出现,你为了追求破境速度,一旦跻身三境,恐怕就要坏了未来九境成就的根本。武道一途,绝对容不得半点花哨虚夸,你先前做得还算不错,但是远远不够!因为你在第一境的散气就做得差了!”

  陈平安呼吸逐渐顺畅起来,到底是淬炼体魄不曾懈怠片刻的少年,底子打得很好。要知道,眼前老人嘴里的“一般”“还算不错”,是何等之高的评价。朱河之流的世俗武夫,若是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恐怕会当场激动得泪流满面。

  陈平安尚未理解这些曲折内幕,只是颤声道:“受教了。”

  老人一步踏出,整栋竹楼随之一晃,李希圣那些画在绿竹之上的无形文字微微显形,流淌出一片不易察觉的素洁光辉,如当初那只月光瓶倾泻在溪涧水面上的场景,尤为动人。老人心思一动,但是没有理睬这些外物,死死盯住陈平安,道破天机:“第一境泥胚境在于找到那一口先天之气搭建武道茅庐的框架,气为栋梁,气为高墙!但是一气呵成之前,却要散气散得彻底,将后天积攒下来的所有污秽之气,甚至是天地灵气,一并摒除!纯粹武夫,何谓纯粹?就是纯纯粹粹来跟这个天地较上一劲!莫要学那山上练气士,鬼鬼祟祟,到头来只是做了仰人鼻息的看门走狗!”

  陈平安听得一知半解,而且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可老人的说法。

  老人嘴角翘起,冷笑道:“第二境俗称木胎境,我倒是觉得叫开山境更好,山上神仙山上神仙,武夫偏偏就要一拳破开这座山!此境打熬筋骨,基础打好了,未来成就根本不会输给佛家的金刚不败之身或是道家的琉璃无垢之体,我辈武夫同样可以淬炼出稳固至极的体魄。至于兵家,呵呵,不伦不类,所取之法,既像毛贼又走捷径,可笑至极!”

  兵家确有一条通天捷径,除了能够请神下山,神灵附体,还可以在气府内温养一尊战场英灵。英灵是一种先天强大、死而不散的阴魂,一旦与修士神魂成功交融,自身体魄如同道教丹鼎熔炉,水火交融,属于另一条道路,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法门,但是在这个邋遢老人嘴里,兵家的路数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口气之大,真是吓人。

  老人朝陈平安勾了勾手指:“来来来,老夫就将境界压制在第三境,你使出全部气力往死里打,能把老夫打得挪动半步,就算你赢!”

  陈平安有些犹豫。他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状况,从老人莫名其妙出现,到现在莫名其妙要开打,他始终一头雾水。以崔瀺如今的身份地位,需要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半吊子先生去保护?而且老人自己都说了,武道一途,没有捷径可走,自己天资又差,这辈子能不能走到崔瀺一半的高度都未可知,老人的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

  老人不悦道:“就你这种心性,真是无趣至极。要你打就打,怎的,还要老夫跪下来求你出拳?”

  陈平安性格倔强的一面终于展露出来,依旧保持防御姿态,纹丝不动。

  老人眼神深处晦暗不明:“老夫只问你一句,想不想跻身三境,并且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三境?!”

  陈平安点头,毫不犹豫道:“想!”

  老人微微侧过头颅,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脑袋,神色跋扈至极:“那就朝这里打!你小子的性情脾气很不对老夫的胃口,但是看在瀺巉的分上,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打得有些气势,我就扶你一把,让你去亲身体会一下真正的三境风采。”

  陈平安缓缓道:“那可真打了?我出拳不会留一手的!”

  老人哈哈大笑道:“少废话,小娘儿们!你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胆魄的?你爹娘一定是胆小鬼吧?”

  陈平安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看似与人为善、心肠柔软之人,必然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心境土壤,在苦难人生中死死支撑着那份看似愚蠢的善意。这个泥瓶巷少年就是如此,一路远游千万里,练拳日夜不停歇。

  陈平安一步向前,一瞬间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来到老人身前,右手一拳就击中老人的额头。看似一拳,却最终响起砰砰两声。

  刹那之后,陈平安倒退数步,双臂颓然下垂,然后一退再退。

  原来第一拳砸中老人额头之后,巨大的反弹劲道就让陈平安的右臂剧痛,但是他的狠劲与此同时迸发出来,力气更大的左拳紧随其后,又砸在了老人脑袋上。只可惜两拳之后,老人纹丝不动,打着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可恶模样,看着不远处少年的窘态,讥讽道:“你的全力出拳就是挠痒痒啊?老夫是你媳妇,还是你是老夫媳妇?先前说你是个小娘儿们,真是没错。老夫要是你爹娘,非得活活气死。”

  陈平安脸色阴沉。

  “怎么,你爹娘已经死了?”老人哦了一声,故作恍然道,“那更好,他们一定会被你气得活过来的。”

  剧痛之后,陈平安双臂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但是他依然快步向前,这一次高高跃起,拧转腰身,一记鞭腿轰在老人的左侧头颅。除了沉闷声响,老人仍是毫无异样,陈平安借势在空中转向,第二记鞭腿甩在老人右侧头颅。这一次陈平安落地后,双脚疲软,肩头一高一低,数次才稳住身形。

  老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瘸子少年,问道:“既然左腿已经吃够苦头,为何第二次右腿还要出力更大?你不知道疼吗?”

  陈平安没有说话,脸色雪白,肩头起伏不定,双腿受的伤肯定不轻。

  老人点点头:“看来这就是你的瓶颈了,真是让人失望。”

  陈平安第三次前冲,以撼山拳六部走桩向前,虽然速度比前两次都要慢上一拍,但是气势丝毫不减。老人微微一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安静等待。

  无数次走桩,撼山拳的那股神意早已融入陈平安的神魂,哪怕是手脚受伤,当他开始走桩时,依旧气势如虹。脚尖一点,高高跃起,扬起脑袋,猛然向下一锤,重重砸在老人的额头上。

  毫无意外,陈平安摔在地上,大口呼吸,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聪明人会知难而退,你小子可差远了。但是,不聪明,这就对了。要想当纯粹武夫,就不需要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为此,老夫就……”老人这才掠过一抹赞赏神色,步步前行,满脸笑意,“赏你一脚!”

  一脚闪电踹出,幅度极小,刚好足够踢中地上陈平安的太阳穴一侧。陈平安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胳膊格挡住那狠辣凶险的一脚,最终手臂紧贴头颅,整个人被一脚踹得撞在墙根,蜷缩着,全身无一处不疼痛。

  老人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少年:“你的武道底子我已经彻底摸清楚了。方才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真的苦头。你先去外边打声招呼,近期准备好大水桶、最好的温补药材和最好的金创药,当然最好也准备好一副棺材,哈哈,老夫怕你一个想不开就上吊自杀了。也好,一家在地底下团圆。”

  陈平安休整了足足一炷香工夫才能够勉强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魏檗看到后,忍住笑道:“我这就去准备上等药缸子及药材膏药灵丹之类的,不用担心,牛角山包袱斋什么都有。至于钱嘛,我先帮你垫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不着急。不过朋友归朋友,在商言商嘛,利息还是要收一点的。”

  陈平安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点点头,等到魏檗消失后,一屁股坐在廊道上,背靠墙壁。

  青衣小童轻声问道:“老爷,练拳苦不苦?”

  陈平安瘫坐在地上,身躯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苦涩道:“苦死了。”

  陈平安在风雪之中的走桩立桩,青衣小童全部看在眼里,自认以陈平安的二境武夫体魄,承受那份煎熬,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太煎熬了,不是哗啦一下手臂给人砍断,鲜血淋漓,哇哇大哭那种,而是另外一种钝刀子割肉,呼吸一口都是喝罡风、吃刀子的感觉。可如果连陈平安都觉得是吃苦头,青衣小童无法想象那份煎熬。

  粉裙女童转过头,默默哽咽。

  约莫半个时辰后,屋内盘腿打坐的老人站起身,沉声道:“陈平安,开始练拳!”

  陈平安叹了口气,推门而入。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帮着轻轻关上门,连看都不敢看那糟老头子一眼。之后跳上栏杆坐着,十分惆怅:想我在御江叱咤江湖数百年,在整个黄庭国都是响当当的豪杰,呼风唤雨,高朋满座,为什么到了这屁大的一座龙泉郡就处处碰壁?大爷我最近运气也太背了吧?以后会不会出门撒泡尿都不小心溅到哪路神仙,然后给人一拳打死?这不符合老子行走江湖就应该大杀四方的预期啊!

  青衣小童哭丧着脸,双手使劲拍打栏杆,恼火死了。

  粉裙女童在一楼,和魏檗一起帮着生火,煮了一大缸药汤,香气扑鼻。

  这一大缸子的药材不贵,也就耗费魏檗八万两大骊纹银。

  穷学文富学武,古人诚不我欺。当然,世间绝大多数武夫肯定不会像魏檗这样一掷千金,否则再雄厚的家底也要给掏空了。

  二楼屋内,老人瞥了眼精神尚可的少年:“老夫除了帮你彻底散气,还会同时淬炼你的体魄神魂,只要你坚持到最后,二境破三境水到渠成,运气好的话,跻身四境都不是没可能。”

  运气好的话……陈平安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没戏了。

  老人微笑道:“接下来,老夫会注意每次出手的力道,不会让你一开始就觉得难以承受。不过到最后的滋味,呵呵,到时候你自行体会。”

  陈平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人收敛笑意,心境顿时古井无波,缓缓摆出一个古朴沧桑的拳架:“老夫年轻的时候喜欢远游四方,从不携带神兵利器,只靠一双拳头打遍山上山下,曾观天师擂响报春鼓!相传远古时代,雷神驾车擂鼓,震慑天下邪祟,激浊扬清。”老人脸色平静,“老夫一次观摩之后便有所感悟,悟出了这一式,名为‘神人擂鼓式’!”

  陈平安竖耳聆听,不敢漏掉一个字。理由很简单,苦不能白吃!

  老人厉色道:“小子站稳了,先吃上十拳!”

  竹楼屋内响起一阵爆竹崩裂的清脆响声,连绵不绝的十拳依次砸在了陈平安身上十个地方,力透气府,使得气机激荡不平,如扫帚过处,灰尘四起。

  收拳之后,老人笑意古怪。

  做好最坏打算的陈平安起先还有些惊讶,觉得老人出拳并不沉重,打在身上完全可以承受。但下一瞬,陈平安蓦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开始打滚。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练拳之时,除了听朱河说过练武初期不可喝酒伤身之外,还曾多次听说一口气不可坠。他好不容易知道一点拳理,无比珍惜,直到今天仍是坚持不懈,哪怕事后知道了阿良那只酒壶内的大福缘,也从不后悔什么。

  老人眼睁睁看着少年四处打滚,嗤笑道:“如何,滋味不错吧?此拳精髓在于拳势能够次次翻倍累加,便是被誉为金身不破的大罗金仙,只要你出拳足够快,次数足够多,一样能摧破得粉碎!”老人说完这些,神情有些恍惚。当年位于武道巅峰之时,他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若是道祖佛陀愿意不还手,那么被自己这一式不断累积,最终能够支撑几百拳,而自己又能够递出几百拳?!

  老人很快回过神来,解释道:“放心,老夫这十拳用了巧劲,不伤身躯皮囊,只捶在了你的魂魄之上。你咬咬牙,多半是能够熬过去的。”

  陈平安在地上足足滚了半炷香,然后靠着杨老头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以及阿良教的运气法门,这才在一炷香后缓缓起身,满身汗水,像是刚上岸的落汤鸡。

  老人点头笑道:“看来十拳还行,那就吃下十五拳再说。”

  这一次,陈平安躺在地上整整两炷香都没能坐起身,更别谈跟老人撂什么狠话了。

  老人静观他体内气机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武道武道,也是大道!练气士总是瞧不起纯粹武夫,只说武学而不言武道,认为武学永远无法达到‘道’的高度。老夫偏不信邪,遍观百家典籍,某天读至一段内容,说一名女雨师心系苍生,不惜僭越,违反天条,擅自降下甘霖,金身便被拘押在一座打神台上。天帝申饬的诏书当中,有那‘自作自受’四字,老夫当时就拍案而起,大骂混账!怒气难平,便走到外边,正值大雨滂沱,老夫一拳就打得雨幕向上退去十数丈!所以老夫这一拳,名为‘云蒸大泽式’!”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陈平安身旁,一脚踩在他的腹部,冷笑道:“起不来,躺着便是!老夫一样能让你知晓这一拳的妙处!”

  陈平安气海之中轰然一声,仿佛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他当时跟随崔东山从大隋返回黄庭国,途经一大水之地,雾气升腾,十分壮观。他从崔东山文绉绉的言语之中,知道了那叫云蒸大泽的巍巍气象。但是美景是美景,承受了老人这一次迅猛踩踏,在自己体内经受这幅画卷带来的跌宕起伏,那真是名副其实的“欲仙欲死”。老人一脚踩得陈平安位于下丹田的那座气海暴涨上浮,陈平安感觉肝肠寸断,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吐出喉咙。体内气海每一次水雾升腾,陈平安就像是被人向上拽起一次,身躯从地面上弹起,然后坠落地面,如此反复。最后老人似乎觉得身体弹跳的少年十分碍眼,又是一脚踩下:“给我定!”

  陈平安被那一脚死死踩在地面上,四肢抽搐,脸庞狰狞,眼神浑浊。只见无数粒极其微小的血珠从他全身肌肤毛孔中缓缓渗出,最后凝聚成片。

  老人怒喝道:“陈平安!听好了!武道之起始的那口气既然早已被你找到了,难道是拿来做样子的不成?!人不能动又如何?唯独这一口气不可停坠!”

  陈平安在浑浑噩噩之中,模模糊糊听到了老人的怒喝,几近本能地在心湖之中默默发声,算是发号施令,让那条气若火龙的玄妙气机自行运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因为他当下实在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掌控不了了。

  老人低头凝神望去,视线之中,一条粗细不过丝线、宛如火龙的气机开始在陈平安的经脉里疯狂乱窜,大笑道:“好!”他收回脚,一手负后,一手对着陈平安屈指轻弹,“老夫曾在山巅观看两军对垒,真是精彩,仿佛是龙象斗力,龙为水中气力最大者,象为陆地气力最大者。那一战可谓沙场百年之绝唱,老夫为之悟有一拳,名叫‘铁骑凿阵式’!”

  老人每一次轻描淡写的弹指,陈平安就要硬生生断去一根肋骨。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痛苦而哀号出声。因为真正的苦痛,不只在肉身体魄,更是在神魂深处。

  廊道外坐在栏杆上的青衣小童心惊胆战,差点摔下去。

  楼下的粉裙女童失魂落魄,突然蹲在地上抱住脑袋,不敢再听。

  看着彻底晕死过去的少年,老人面无表情地走向屋门,打开门后,对那个瑟瑟发抖的青衣小童说道:“抬他去楼下,直接丢到药桶里泡着,衣衫草鞋都不用脱。别小看这么点分量,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想要稳固境界,就不可以动它们。还有,记得告诉那个长得很脂粉气的山神,别画蛇添足,往里头加什么灵丹妙药,不然老夫是无所谓,但是这小子今天的苦头就算是白白消受了。”

  听过了吩咐,青衣小童吓得根本不敢走楼梯,直接一个蹦跳就下去了,让粉裙女童去搬陈平安,他自己根本不敢与老人擦肩而过。然而,在提醒完魏檗之后,他又一咬牙,脚尖一点掠出,飘然上了二楼,抢在粉裙女童之前,硬着头皮走入屋内,背起了血人一个的陈平安,下楼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入药桶。

  满脸泪痕的粉裙女童小声问道:“魏山神,我家老爷真的没事吗?”

  魏檗看了眼昏厥不醒的陈平安:“如果能够坚持到最后就没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单单是功亏一篑,恐怕会留下诸多后遗症,比如一辈子滞留在武道二三境之间,因为底子打得太结实,再想要整体拔高境界,无异于稚童提石礅,做不到的。”

  粉裙女童有些蒙。

  青衣小童独自走出屋子,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双手托起腮帮,怔怔发呆。

  浸泡在药桶里的陈平安像是做噩梦而无法醒过来的可怜人,哪怕沉睡,气息也紊乱至极,到黄昏时分,终于趋于平稳。粉裙女童踮起脚尖,满头大汗地趴在药桶边沿,害怕老爷疼死,又害怕老爷淹死,更害怕老爷这一觉睡过去就不会醒过来。她就那么瞪大眼睛,可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夜幕降临,粉裙女童略微放心地走出竹楼,坐在青衣小童身边的竹椅上。

  两两沉默许久,青衣小童突然轻声道:“傻妞儿,我决定了,我真的要好好修行了。”

  粉裙女童兴致不高,有气无力道:“为啥?你不是说我们修行只靠天赋吗,还说你躺着,境界就能嗖嗖嗖往上暴涨。”

  青衣小童破天荒地耷拉着脑袋:“我不想次次都遇到能够一拳打死我的家伙。”

  粉裙女童觉得这很难。但是今天自家老爷已经这么惨了,她不愿意再打击身边这个家伙,毕竟现在还是正月里呢。

  青衣小童扬起头颅,高举拳头:“我要争取做到那些家伙两拳才能打死我!”

  粉裙女童有些别扭,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志向高远?好像不太对。目光短浅?好像也不对。

  青衣小童给自己打气鼓励:“我这么个讲究江湖道义的英雄好汉,不希望次次遇到那些家伙时只能躲在陈平安身后,太对不起我‘御江侠义小郎君’的名号。我要让陈平安晓得,我是真讲义气,不是嘴上说说的!”

  这次粉裙女童诚心诚意地伸出一只小拳头,轻轻挥动道:“加油!”

  直到这一刻,打心眼里瞧不起火蟒的青衣小童心底突然有些感触:这个傻妞儿,蠢笨是蠢笨了点,原来还是蛮可爱讨喜的。

  他一下子恢复嬉皮笑脸的德行,贱兮兮笑着问道:“傻妞儿,上回说过的事情,你想好了吗?做我的小媳妇呗,有事没事一起滚被窝。哪怕我现在不怎么喜欢你,可是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嘛,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跟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想到这个你就美滋滋了,对吧?”

  粉裙女童泫然欲泣:“你臭不要脸!我要跟老爷告状去!”

  “咱们老爷睡觉呢,才顾不上你。”青衣小童乐呵呵道,“天上掉个大馅饼在你头上都不晓得接住,算啦算啦,真是个傻妞儿!也就陈平安没见过世面才把你当个宝,换成我,最多给你一颗上等蛇胆石。”

  粉裙女童鼓起腮帮,气呼呼道:“请你喊老爷!”

  青衣小童一下子沉默下去,双手抱住后脑勺,望向远方,轻声道:“是啊,陈平安是我们的老爷。”

  陈平安是在大半夜醒过来的,行走无碍,但是体内气象堪称惨烈。只是不知为何,断了的肋骨都已经接上,当然尚未痊愈,但足以见得魏檗花出去的那八万两真不算打水漂。事实上,如果换成别人去跟包袱斋购买,十六万两银子都未必拿得下来,这就是北岳正神的身价。

  陈平安换上了一身崭新衣衫,不敢走出这栋竹楼。粉裙女童善解人意地搬来一把小竹椅,陈平安就在门槛附近安静坐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旭日东升,练习了一下剑炉立桩,这才起身去一楼的小床铺躺下睡觉。

  下午,老人睁开眼站起身,沉声道:“开始练拳。今天只锤炼魂魄,让你去芜存菁。”

  陈平安随之睁眼醒来,叹了口气,默然走上二楼,之后又被青衣小童背着离开二楼,再次在半夜醒过来后,吃了一顿饭,哪怕没有半点胃口,仍是强行咽下。

  看着自家老爷拿筷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夹了几次菜都掉回菜碟,粉裙女童一下子就满脸泪水。青衣小童只是埋头扒饭。

  这次陈平安略作休息,在门口坐着,双手颤抖地练习了剑炉,很快就去睡觉。

  整整一旬光阴,三天锤炼神魂,一天捶打体魄。老人每次出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保证会让陈平安一次比一次遭罪,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习惯了、适应了那份痛楚的可能。

  陈平安越发沉默,往往一整天清醒的时候都不说一句话。偶尔,粉裙女童询问什么,或是想要让自家老爷开心一些,陈平安起先是笑着摇头,后来就是皱着眉头了,最后有一次竟是满脸怒意,虽然看得出来,陈平安在克制压抑,但是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被惊吓得无以复加。当时陈平安欲言又止,嘴唇微动,可是始终没有说什么,去床铺上躺着,闭上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甚至不知是生是死。

  青衣小童曾经试探性地询问魏檗,陈平安在挨揍的时候到底有多痛苦。魏檗想了想,说陈平安第一天遭受的苦楚大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被人一刀刀剁碎十指吧,连骨头带肉一并剁成肉酱的那种,而且还得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之后每天就更严重了。

  第一天而已。在那之后,青衣小童就再没有问这类问题。

  他开始修行了,变得比粉裙女童还要勤勉。

  这一天,陈平安在夜幕中坐着,瘫靠在椅背上。魏檗缓缓走来,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悬在夜空里的那轮明月。

  陈平安沙哑问道:“魏檗,能不能麻烦帮我问一声,阮师傅什么时候铸剑成功?”

  魏檗这一次笑不出来,只是叹息一声,点头道:“我去问问看。事先说好,阮邛这次开炉铸剑,是他离开风雪庙后的第一次出手,必然很重视,所以多半不愿分心,未必能够回复我。”

  陈平安嗯了一声。他已经顾不得什么花钱如流水了,最早几天,他还会在心里默默记账,后来就完全没了这份心思。

  最近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都有意无意地让陈平安独处,并不去打搅他。

  陈平安起身的时候,轻声道:“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有些时候,真的忍不住。”

  魏檗问道:“怎么不自己去说?”

  陈平安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是想到这件事情就会很累,我怕说了那句话,明天练拳就会撑不下去。”

  魏檗点头道:“有点玄乎,但是我勉强能够理解。放心吧,我会帮你说的,他们也会体谅的。”

  天底下的武道修行,恐怕真没有几个武夫能连续吃这种苦头。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檐下,听到两人对话后,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回屋内。

  魏檗无法彻底理解很正常,因为老人的出拳本身就是一种不断累加的“神人擂鼓式”,是心性上更深层次的一种隐蔽锤炼。淬炼体魄、清洗经脉、伐髓生骨是第一步,壮其胆雄其魂才是第二步。真正考验人的还是锥心,老人就像是一次次以尖锐大锥狠狠钉入少年心田,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老人其实也很惊讶。一是少年至今还没有失心疯,还在咬牙熬着,打死不愿说那句“我不练拳了”。二是这栋竹楼的玄妙,真是妙不可言。

  陈平安躺在床铺上,卷起被褥后,整个人蜷缩起来,面向墙壁,一只手使劲捂住嘴巴。指缝之间,有呜咽声。

  又是一旬。这一旬,陈平安遭受的劫难变得更加惨绝人寰,其中就包括老人要求陈平安自己剥皮和抽筋——他自己亲手去做!

  有天夜里,包扎得像个粽子的陈平安坐在竹椅上,突然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走向门外的山崖。他似乎想要练习很久没有练习的走桩,只是一遍之后,就只能放弃。他呆呆转头望向小镇方向,嘴唇颤抖,欲哭不哭。

  “魏檗,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能不能给我带一壶酒?”陈平安突然问道。

  魏檗点点头:“我身上就有。”

  一只已经开封的酒壶在陈平安眼前缓缓落下,陈平安伸手接住后,转头望向竹楼:“能喝吗?”

  二楼传来一阵冷笑:“喝个酒算什么,有本事以后跟道祖佛陀掰掰手腕才算豪气!”

  陈平安转回头,月明星稀,望向遥远南方的山山水水,低下头嗅了嗅酒味。他曾经背过一个醉酒的老秀才,老秀才使劲拍打他的肩头,嚷嚷着“少年郎要喝酒哇”。

  面容枯寂多时的少年蓦然笑容灿烂起来,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咳嗽不停,高高举起酒壶,竭力喊道:“喝酒就喝酒!练拳就练拳!”

  片刻之后,少年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给那一大口烈酒呛出了眼泪,小声抱怨:“酒真难喝……”

  但是少年仍是又逼着自己喝了一大口,一边咳嗽一边朗声道:“书上说了,‘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酒不好喝,但是这句话,真是美极了!”他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难为情。他轻轻向远方喂了一声,像是在悄悄询问某位让他喜欢的少女:喂,你听到了吗?

  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魏檗几乎每天都会往落魄山跑,给陈平安带着从包袱斋带来的珍贵药材。对于陈平安这两旬光阴的凄惨境遇,魏檗虽然说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陈平安的韧性,以及那个糟老头子的心狠手辣,都让魏檗感到诧异。这得是多大的“大任”才需要遭此劫难,总不至于当天下大变之时,倒悬山传来噩耗,然后要求这少年去“一剑当百万师”?

  当这个念头浮现后,魏檗自己都觉得荒谬。天何其高远,地何其广阔,要知道,东宝瓶洲是浩然天下的九洲中最小的那个,何况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大洲还是那个秀木如林、枝繁叶茂的南婆娑洲,例如曹曦之流,已是战力极高的陆地剑仙,可是在南婆娑洲,依然难称最顶尖。真正会当凌绝顶的修士,是颍阴陈氏的老祖之流。

  落魄山山神宋煜章其间主动求见过魏檗一次,魏檗只是不咸不淡地跟他聊了几句,远远不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客气热络,其中缘由,双方心知肚明。宋煜章要做纯臣,要愚忠,一切以大骊利益为首要,当初在山巅的山神庙,关于陈平安一事,宋煜章哪怕是当着魏檗的面也说得开门见山,魏檗又不是没有半点火气的泥菩萨,便有些不欢而散。

  魏檗今天拎着包袱,优哉游哉登山而行,来到竹楼,发现陈平安竟然还有兴致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将价值十万两白银的包袱轻轻抛给粉裙女童,瞥了眼盘腿坐在崖畔的青衣小童,脚步轻盈地小跑上二楼,发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响声,不像是什么即将金色敕命在身的北岳正神,倒像是个跑堂的店伙计。

  陈平安虽然马上就要“赶赴刑场”,仍然微笑道:“辛苦魏仙师了。”

  “不辛苦不辛苦,就几步路而已,每天还能逛荡赏景。再说了,好歹是山神,本就身负巡狩职责。”魏檗手肘斜靠栏杆,转头望向少年,“喝了小半壶酒而已,就这么管用?”

  陈平安赧颜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喝过了,心情就大不一样。”

  魏檗点头道:“好事情。”

  老人的浑厚嗓音传出:“进来享福了!”

  陈平安无奈一笑,跟魏檗告辞。魏檗亦是苦笑不言,享福?亏老人说得出口。

  “卸甲”一词,听上去很有意思吧,可事实如何?是要陈平安自己撕开表层皮肤、掀起指甲盖!“抽丝”这个说法,则是要求陈平安自己抽动筋脉!这种残虐的手法真正考验人心之处在于故意让陈平安自己动手,还得瞪大眼睛,动作还不能快,一点一点,就那么自己给自己“抽丝剥茧”。

  但是魏檗在头皮发麻之余,也对陈平安的武道境界充满了期待。这样打熬出来的三境,底子到底有多雄厚,日后对敌厮杀的时候,战力到底有多强?

  陈平安脱了草鞋走入空荡荡的屋子,关门后,发现老人正盘腿而坐,在那边翻阅《撼山谱》。

  今天老人在陈平安练习剑炉之际,突发奇想,说想要看看剑炉这个站桩的拳谱。陈平安一番解释,无外乎当初跟宁姑娘说的那些:拳谱是代人保管,不是他陈平安所有,拳谱所记载的拳法和图谱不可外传,诸如此类,把老人给烦得差点就要当场教训他。

  “这就是那部《撼山谱》?”老人随手将拳谱丢还给陈平安,呵呵笑着,满脸讥讽道,“拳法开篇有言:‘家乡有小虫名为蚍蜉,终其一生,异于别处同类,皆在搬运山石入水。’哈哈哈,原来是北俱芦洲东南边的江湖武人。你听听这些小家子气的言语,土腥味十足,可想而知,写出这部拳谱的拳师,一辈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好在这家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在拳谱里明明白白写一句‘一直不曾跻身当世拳谱之清流高品’,要不然老夫真要骂他一句臭不要脸了。”

  “‘我的拳法,分生死不分胜负,重拳意不重招式。’啧啧,这句话,真是说得癞蛤蟆一张嘴就想要吞天吐地——好大的口气。陈平安,你知道为何拳谱如此阐述吗?很简单,因为分胜负的话,总是输多胜少,所以才念叨着分生死,大不了一死了之嘛。”

  陈平安闷闷不乐道:“拳谱如此不堪,老前辈还愿意把书中拳理记得这么清楚?”

  老人哈哈大笑:“所载拳法是真烂,但是这人说话不怕闪着舌头,老夫看着挺乐和的,当一本乱七八糟的山水游记看就行了。”

  陈平安没有反驳什么,但是有些不高兴。他很珍惜这部拳谱,无比珍惜!

  陈平安内心深处,对撼山拳的感激,甚至不比对剑灵的三缕剑气少。

  一个是救命药,一个是保命符,没有高下之分,也不该有。《撼山谱》的优劣,其实陈平安大致有数,因为宁姚就觉得很一般,按部就班学着练拳可以,但是她不觉得练的人能有多大的成就。之后朱河也亲眼见识过陈平安的走桩立桩,同样没有半点惊艳之感。可是陈平安不管这些。哪怕再过十年、一百年,不管他那个时候的武道成就有多高,对于撼山拳的喜欢,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老人笑问道:“今天在练拳之前,老夫问你一个小问题,如果答对了,就有惊喜;如果答错了,嘿嘿……”

  陈平安咽了口唾沫,有点犯怵。

  老人收敛笑意,沉声问道:“拳谱之中,抛开拳招拳架,你最喜欢哪句话?”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后世习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独一身拳意,绝不可退!”

  老人猛然站起身:“练拳!”